钟叔和的《平江与平江人》随笔
外公家和外婆家都是平江土生土长的。虽然我出生在外地,从七岁到十五岁在平江生活了八年,但这八年是我的“成型期”,也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童年。所以,我一直认为平江是我的故乡,我真正的故乡。
我五六岁在长沙的时候,听到一个长沙来的陌生人问他爸爸“贵县”。如果他回答“piang,gang”,对方脸上往往会露出一丝异样。因为“江”读作冈(缸),他还听得懂,“平”读作琴,所以长沙话里没有这个音节,不知道说什么。
“郡归郡,一百二十;挨家挨户,250。”平江是长沙的邻县,离“120”不远,但让人感觉一点也不近。长沙周边的县,除了平江,以前都属于长沙府。《陇县十二属》有一首:“长(沙)善(华)(乡)阴晴(阳)为村(陵),(乡)潭(乡)为乡,宁(乡)夷(阳)尤(县)为安化茶陵府。”长郡中学只收这十二个属的学生。离安化、茶陵远的也可以去一趟,邻近的平江人就没资格了。
我认为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与水系分布有关。长郡十二属的项、子、刘、陆、连、陆、冀都是相连的,但平江只有一条自东向西贯穿全境的汨罗江。它来自江西修水,在石勒进入洞庭,不属于湘江水系。以前交通不发达,两地如果坐船不能到达对方,徒步翻山越岭自然不方便。抗战胜利后,我跟着一群挑夫,前一天一早从平江县城出发,第二天傍晚进入长沙小武门。挑夫们挑着沉重的担子一路小跑,我的脚都起泡了。
汨罗江是平江的血液,平江话是汨罗江带来的赣语,但长沙话属于湖南话。平江(尤其是东乡)的风俗和江西的修水、铜鼓差不多。* * *在“湘赣边界政权”建立的时候,“平绣铜县”就成立了,可见它真的可以成为自己的一片领地了。1945年春节前,我随学校广播搬到一个叫“木瓜”的山村,看到家家户户都在宰鸡宰羊,个个都在门柱上洒血。这是只存在于这一地区的古老习俗,与古代犹太人的逾越节仪式十分相似。
旧方志说:“平邑人民朝气蓬勃,民风淳朴,勤劳节俭。”这可能是普通山民的* * *本性,但平江人的“节俭”和“坚韧”可能更为突出。高中的时候给某家送过饭。师傅的爷爷当过校官(县学教习),家里有固定收入。他很爱护一件石林蓝布的长衫,一年难得穿上两三次。他家一日三餐大多是茴香(红薯切丝晒干,土豆粉洗出来卖了钱再吃),只给我蒸了另一碗白米饭。除了贫富之外,当地男人大多都学过一点“打架”(武术),平江布写的“王全范棍”也不是一句空话。省会妙高峰中学从平江省招收的孩子比较多。学校里流传过两句话:“长沙手里有湘潭票,平江人拳头大。”这第一句是成语,意思是长沙人爱炫耀,湘潭人喜欢炫耀;第二句是,长沙湘潭的同学,嘴巴不好,但是刚开始工作就不是平江伢子的对手。
但是,在家乡生活的八年,我感受更多的是这些“节俭”和“坚强”中的温暖。主人家送饭的时候睡得早,我晚上没地方玩,也没书看。隔壁曾家有一位60多岁的“养母”。她看到我坐在灯前或者推窗望月的时候,经常会过来给我倒杯茶。当然,她用极浓的“母亲叶”泡在大锅里,从火坑旁边的锅里倒出来。不是香茶,有时候她拿点炒豆角或者红薯片,我都默默接受。父母来了以后,我不再孤独,她也不再送我了。我父亲是读书人,不允许随便接受别人的食物。我也不好意思跟父母说,所以我忘恩负义,直到我们一家离开这个山村,我都没有跟“欢干娘”说一声谢谢。
我上一年级的时候,有一个星期天我妈让我去集合买油豆腐。卖家是个大块头,提着一对大筐,一头装着三角形的金豆腐脑,另一头是一杆秤,几捆稻草,还有收来的钞票。这个时候我正在看刚借的三国演义,边走边看。出钱称一斤油豆腐,叫它用稻草穿两串。一只手拿着,另一只手拿着一本书看着。半路上突然想起钱还没拿回来。这是一个大惊喜,我立即回头跑向吉吉。还好油豆腐没卖完,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跟大汉说还是要换。大汉开始犹豫了。“没有变化?没有?”他问我这是什么票,我一看,洗衣单里有这么一张票。此时,生意还在继续,看热闹的人已经聚集了不少,似乎都偏向卖家。这个大男人不是欺负别人。他说:“一箩筐都快卖完了,你刚才还说没给你找钱。老实说,我不记得你是否找到了它。我告诉你吧,我今天出门带了35斤油豆腐。现在让我们检查钱。如果钱多了,那对你来说就真的没有变化了。”于是我称了钱,数了数。结果,我得到了额外的钱。虽然不完全是“所有的钱”,他还是给了我零钱。
这个卖油豆腐的大个子,和那个长着一个粑粑头的“欢干娘”一样,是记忆中平江人的代表。但是当我拿回我的钱时,我欣喜若狂,甚至没有说谢谢就冲回家了。
想念家乡,多半是因为家乡的人事。当然,我在家乡也遇到过不好的人和事。然而百年烦恼,我宁愿多想想善与美,忘掉恶与丑。这并不一定是因为我害怕触及旧伤,或者故意为自己或他人隐瞒什么。我只是不想破坏自己暮年难得的平静,不想咬牙切齿说“死不赦”。
当我回忆起“养母”和卖油豆腐的人时,这个12岁的男孩已经到了75岁,被通知领取离休干部“护理费”。而他们两个,恐怕是半个世纪前的转世。我祈祷他们依然生活在自己的家乡,节俭善良,朝气蓬勃,老老实实。我希望在这片被汨罗江哺育的土地上,能有更多像60多年前那样的好人,但不知道可能还是不可能。
(2006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