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该为“校园欺凌”负责,这是教育部的首要任务,以及如何防止它
“校园欺凌问题是功利主义教育只注重知识教育,忽视知识之外的学生生命教育、心理教育、法制和规则教育的结果。学校教育应该回归育人的本质。"
“这些孩子简直疯了。这是未成年人做的事吗?”直到现在,田雪娟仍然无法接受儿子被同学杀害的事实。
2016年4月23日,田雪娟的儿子,15岁的山西郓城辍学少年张超凡,在网吧被同校的六名十五六岁的同学殴打致死。田雪娟回忆起孩子求饶被打三四个小时的画面,仍然觉得难以忍受。
这是2016又一起恶性校园欺凌事件。2065438+2006年4月28日,重庆彭水县三都中学初二学生在厕所被同学殴打致死。4月22日,河北保定校园女生被强制下跪、脱衣、掌掴;3月3日,安徽省黄山市田家炳实验中学一名高三女生被班上三名男同学下药...
校园欺凌事件频发,引起了国家层面的重视。5月9日,国务院教育督导委员会办公室发布《关于开展校园欺凌专项治理工作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要求各地各中小学校对发生在学生之间,通过肢体、语言、网络等方式故意或恶意欺凌侮辱的校园欺凌行为开展专项治理。
一场全国性的整治校园欺凌的行动已经开始。
最重要的是转变观念。
儿子走后,田雪娟在学生聊天群里看到“张超凡几乎每天都被打”“当时吓得跑出学校”,才知道孩子每天被打是家常便饭。让田雪娟吃惊的是,张超凡已经在今年三月休学了。即便如此,殴打从学校一直持续到校外。
校园欺凌事件频发,引起了教育部的重视。“如果你问,现在教育部最大的压力是什么,我会告诉你是安全。”2016两会期间,教育部部长袁贵仁在谈到校园暴力问题时表示:“校园安全是重中之重。没有安全,教育无从谈起,成长和成功也无从谈起。”
“近年来,校园欺凌事件频发,并借助互联网和移动终端在全社会广泛传播,影响恶劣。”北京教育学院的庚申认为,“国务院督导室发布的通知表明,国家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并开始在国家层面予以重视。”
通知发布后,安徽、广西、海南、福建等地纷纷开展专项治理行动。5月12日,安徽省正式发文,要求在全省中小学(含中等职业学校)启动校园欺凌专项治理。5月13日,海南省教育厅发布通报称,“对工作不力、问题严重的单位和个人,将给予通报批评,直至追究责任。”5月18日,广西教育厅召开南宁市中小学安全稳定工作电视电话会议,表示从5月开始集中开展校园欺凌专项整治行动。
同时,很多学校也配合当地公检法部门开展整治行动。5月11日,河南驻马店三名少年审判法官前往遂平县杨峰乡,为1000余名师生和家长上了一堂“反校园欺凌”专题法制教育课。5月12日上午,泰安市公安局特巡警支队民警在辖区中小学组织开展反校园欺凌宣传活动。
“治理校园欺凌,最重要的是转变观念。”中国政法大学青少年犯罪与少年司法研究中心主任皮毅军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重要的是对欺凌形成环境预防而不是治理。”
“他们欺负你就像欺负小动物一样。”
关于“校园欺凌”的定义,国内教育圈没有* *知识。据皮毅军介绍,“校园欺凌”不是一个法律术语,也不是一个具体的法律罪名。一般指身体、心理、精神上的攻击行为,主要发生在在校学生中。
校园欺凌按实施手段分为两种:一种是身体暴力,即用身体或物体攻击另一个个体,如殴打、掌掴、推搡、踢打、性侵害等;另一类是心理暴力,通过非身体接触伤害他人心理,如辱骂、威胁、恐吓、孤立、网络暴力等。
普通人不太了解什么是校园欺凌。在知乎的问答社区上,出现了一个题为“校园欺凌能有多严重?”。截至5月24日,它已有42万次观看,3294人关注它,并获得679个回复。发帖人认为,“校园欺凌不就是互相打吗?为什么这么多人大惊小怪?”
校园欺凌实际上由“3+1”构成,即欺凌者、被欺凌者、围观者和欺凌工具。近年来,公众感觉校园欺凌事件急剧增加,这与互联网和移动终端的普及密切相关。
自2015以来,北京教育学院研究员庚申和他的研究团队认真研究了国内的校园欺凌事件。他看了很多欺凌视频,其中有一个视频相当恐怖:一个欺凌者把空心砖举过头顶,用助跑的方法击打受害者头部。庚申告诉《南方周末》:“周围实际上有坚固的巨石,所以可以看出恶霸不想杀人。他以更激烈、更夸张的方式欺负同学,是因为有些欺负者会因为网络视频的传播而产生表演倾向。”
在知乎上的帖子《校园欺凌可以有多严重》,一个回复就收到了700多个赞。“站在桥上的人不会明白,桥底溺水的人有多痛苦。”在北京做平面设计师的杨萍是一个桥底的溺水者。杨萍不敢看网上频繁出现的校园欺凌视频,因为这会不断地把她从稳定的现实生活中拉回以前的校园记忆。
27岁的杨萍住在四川泸州的一个小镇上。杨萍是外地人,口音不好,不会和本地孩子玩游戏。况且她学习成绩和家庭条件都不太好。从小学到高中,她班上总有四五个男生会欺负她,拳打脚踢,撕她的作业本,抢她的东西。"有时日记会被当众宣读。"杨萍告诉《南方周末》。“他们欺负你就像欺负小动物一样。”即使过了十几年,杨萍也时常陷入愤怒和恐惧。
关于校园欺凌,湖北荆门的刘明有一段不可言说的经历,因为他曾经是一个欺凌弱小者。初三那年,刘明和几个同学晚上私自出去上网,正巧碰上体育老师来查宿舍。室友张辉说:“三个人都上线了。”刘明和另外两个学生被老师处罚了。
为了报复,他们回来后把张辉的手绑起来,使劲踢他的肚子,在他头上撒尿。其中一个叫“胖子”的同学欺负他最多。他向张辉要钱,把洗脚水倒在他床上。刘明后来觉得这太过分了。他不再参与,但他没有阻止。
欺凌持续了两三个月,张慧瘦了很多,学习成绩也下降了。而且,只要下课放学,他都很害怕。最严重的一次是胖子在厕所打了张辉,脱下他的外裤,把只穿着内裤的张辉推出厕所。当时很多女生也看到了他,给张辉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后来,张辉再也没上过学。
在已经从教30多年的大连中学教师陆看来,“与肢体冲突相比,青春期的孩子因为隐私暴露而遭受更严重的自尊创伤。这种伤害对学生的性格和身心都有长期的影响。"
庚申还发现,旁观者在欺凌事件中起着重要作用。“当没有旁观者时,欺凌事件的恶劣性质会下降,欺凌时间会缩短。围观的人越多,欺负者的快感和被欺负者的痛苦就越大。”
校园欺凌该怪谁?
校园欺凌事件的背后,有着非常复杂的成因。
“校园欺凌不是一个阶段性、区域性的问题,而是一个世界性的长期客观问题。”庚申认为,“这是个体在青春期需要展示自己的力量、争取权力和尊重的外在表现,也是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处理无知的情绪。”
5月16日,港作家梁文道在谈及校园欺凌事件时,也提到在东亚文化中,他信奉一种“弱肉强食”。孩子之间打架,家长往往会有“没被欺负”“可以打回去”的想法。
梁文道回忆了他在男校的初中生活。1000多名十几岁的孩子日夜生活在一起。男生既有一种小野兽的本能,又有想表现自己,想支配别人的竞争心理,还害怕被欺负。当整个校园都弥漫着这样的氛围,“谁都想欺负别人。”
当梁文道被他的同学欺负时,他开始欺负别人。每次被欺负,梁都不服气,一直反抗。直到有一次,他拆了一把椅子,冲着一个高年级同学砸椅子角。那人当场晕倒后,“没人敢欺负我了,我就开始造我的山,造我的权”。
一些校园欺凌研究人员发现,当以暴制暴成为欺凌的解决方案时,校园欺凌很难停止。如果恰好学校没有反欺凌的氛围,老师没有及时为受害者伸张正义,其他同学也不愿意帮助受害者,那么受害者往往会感到孤立。
儿子张超凡被同学殴打后,田雪娟一直想向学校讨个说法。田雪娟得知老师其实知道张超凡天天挨打的事实,非常生气。“学校和老师在整个事情中做了什么?你尽到了什么责任?”田雪娟告诉《南方周末》,她曾两次去学校探望,但华锦学校以“学生已退学,事发地不在学校”为由,回避与家长见面。
5月19日,南方周末联系采访了绛县教育局。该局一名工作人员表示,“事发后,教育局配合调查,召开专题会议,出台相关规定。文件已经下发到各个学校,要求整治校园欺凌。”
其实学校老师对欺凌事件的监管也有自己的难处。校园欺凌事件往往发生在宿舍、厕所、楼梯拐角或上下学的路上,很难察觉。多位老师在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表示,只能通过观察或学生举报来了解消息。“加上被欺负的孩子往往选择默默忍受,不会主动告诉老师,所以欺负行为很难被及时发现。”
游江南,福建泉州人,教龄14年,他告诉《南方周末》,由于老师在管理、管教、处罚方面被赋予的权力有限,“老师能做的大多是口头教育,要求向受害者道歉。学生既不能被辞退,也不能被开除,所以没有有效的威慑力。大部分学生停一段时间,过不了多久又开始闹了。”
265438+20世纪教育研究院熊丙奇研究发现,教师对校园欺凌无动于衷是有原因的,学校在处理师生矛盾时未能及时保护教师权利,导致教师处于弱势地位。久而久之,很多老师对学生的不良行为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该做的不管,该做的不做”。
此外,家庭教育对校园欺凌事件有很大影响。来自湖北荆门的刘明一直记得,因为父亲的两个耳光,他意识到欺凌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在知道他在学校欺负同学的时候,刘明的爸爸带他去张辉家道歉,给了他两个耳光。“第一巴掌后,我说这一巴掌是告诉你不要欺负老实人。还没等我回过神来,我又打了你一巴掌,说这一巴掌是要告诉你千万不要做恶人,这个恶人会有报应的。”
听了这两句话,刘明好像一下子被惊醒了,他再也不敢欺负同学了。
“让学校教育回归育人本质”
2016 1月,一名中国留学生在美国加州因欺凌同学被判刑的事件在国内引起巨大反响。最后,三名涉嫌虐待罪和绑架罪的中国留学生分别被判13、10和6年。
无独有偶,最近江苏昆山也有校园欺凌被判刑。2016 5月18日,江苏昆山某中专学校4名女生因寻衅滋事罪、殴打、脱光对方衣服拍裸照、抢劫财物、欺负同学,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6个月、拘役4个月。四个女孩都在16岁以上,18岁以下。
对比国内外两个案例,一种观点认为我国法律对未成年人过于宽大,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的规定,14周岁以下的未成年人不负刑事责任。有人建议制定反校园暴力法,增加欺凌罪或降低刑事责任年龄下限。
中国政法大学青少年犯罪与少年司法研究中心主任皮毅军不同意这种观点。“整治校园欺凌问题的根本不是法律惩罚。”他告诉《南方周末》,“我不主张重罚,但应该先用行政或民事方式处理。”
“在中国的校园里,欺凌现象普遍存在。老同学欺负新同学,男生欺负女生,有钱的欺负没钱的,成绩好的欺负成绩差的。”在皮一军看来,“学校的问题是建立在分数基础上的,老师并不把这些问题当回事。我觉得应该先从源头入手,严肃处理轻微欺凌。”
至于如何应对校园欺凌事件,官方早已开始思考。2015 165438+10月初,庚申和他的团队邀请了中小学的教育工作者、校长和教师,讨论欺凌和干预问题。教育部的一名副主任也作为研究员出席了会议。此外,近年来,中央综治委、教育部、公安部等部委也出台了许多维护校园安全的规章制度。
然而,我国没有针对校园欺凌的全国性调查,这使得制定校园欺凌的干预措施非常困难。《南方周末》从北京教科院获悉,今年下半年,该院将首次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义务教育阶段学生欺凌发生率调查。目前,调查问卷的草稿已经形成,还在进一步修改中。
斑驳君是NGO项目“反对校园欺凌和基于性取向和性别认同的欺凌”的负责人。从2012开始正式参与校园欺凌的社会干预。他告诉《南方周末》,“三线城市和城市,偏远地区,甚至更往下的乡村,都无法得到数据支持。事实上,这些地区的欺凌现象近年来变得更加严重。”
“总的来说,我们在防止欺凌方面仍处于初级阶段。”庚申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预防欺凌事件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原则是‘预防为主,防患于未然’。应对校园欺凌,社会上的家长、老师、学校、教育行政部门、监察部门、公安部门、医疗部门、心理咨询机构、社区要形成合力。”
接受《南方周末》采访的一位教育专家认为,对于家长来说,不管孩子是被欺负还是被欺负,都应该和老师充分交流看法。教育行政部门应定期对教师和家长进行培训,提高他们识别校园欺凌迹象的能力,从而将欺凌制止在萌芽状态。
熊丙奇还认为,校园欺凌问题是功利主义教育只重视知识教育,忽视学生除知识之外的生命教育、心理教育、法制和规则教育的结果。他主张“学校教育要回归育人的本质”。
“学校不仅要重视法制教育,还要重视人权和生命尊严的教育。”皮艺军告诉《南方周末》,“应该呼吁学校拨出专门课时进行类似教育,并下大力气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