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的中学回忆
三个小女孩
——作者季羡林
我的生活中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些孩子无缘无故的喜欢我,爱我;我也是无缘无故的喜欢和爱这些孩子。如果我用糖果蛋糕诱饵引诱孩子喜欢我,那是司空见惯的,普通的,根本不是什么“怪事”。然而,对我来说,绝对不是这样。偶然认识了这些孩子,也是第一次认识。我的语言并不让人惊讶,我的长相也不让人应接不暇,但是我很普通,不修边幅,经常被误认为是老校工。我无法解释为什么这样的人能赢得天真无邪,没有功利目的,23岁甚至11、12岁的孩子的青睐,我相信其他人也无法解释,包括赞美天地教育的哲学家。
我说:这是“怪事”,不合适吗?不说是“怪事”,你能说是什么?
50年代左右,老祖和德化还没有迁都北京。暑假我回济南探亲。我家在南关佛山街。我们家住西屋和北屋,南屋住一个叫田的木匠。他有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最小的女儿叫华子。我们进一步把这个昵称改成了一个昵称:“花花儿”。她才两岁左右,走路都走不稳。她走路不稳,小腿在挣扎,完全说不出话。按辈分,她应该叫我“爷爷”;但是,花花两个字都不会发。她把“爷爷”简化为“叶”。他一看到我,就摇摇晃晃地跑过来,满口“爷”“爷”不停地喊。他走到我面前,一下子抱住我的腿,好像有无限的乐趣。她妈妈叫她,她不理。她不情愿地哭着,挣扎着要挣脱。有时候在北屋睡午觉,只是觉得周围很安静很安静。“北堂夏睡好”,一枕黄梁,我豁然睁眼:一座小东西站在我身旁,大气不出。我一觉醒来,立刻尖叫着“爷”“爷”。我不知道她已经等了多久。这时我全神贯注,赶紧抱起小东西,反复叫“花花儿”。有一次我出差,回到大门口。花花的妈妈把她抱在怀里。她说她想试试花花,看看她能做些什么。然而奇迹发生了:花花一看到我,立刻以惊人的力量挣脱了妈妈的怀抱,抬起小手让我抱抱。她妈妈说她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只是没想到花花挣脱的力量如此惊人。大家都笑了,我却笑得想哭。有一年,老祖和德化来北京暂住。后来他们听同院的人说,每天有两只“小动物”蹲在锁着的西屋前:一只是猫,一只是花花,已经长到三四岁了。“可怜的小孩子,我不懂长安”。花花大概对北京和离别一无所知。每天去蹲。那天在她稚嫩的心里,我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但我看不到伊人。她的失望,她的孤独,大概是她自己说不出来的,只能用语言来理解。
以上是花花的故事。
让我们来谈谈吴双的故事。
20世纪80年代的一年,我应邀访问上海外国语大学。我的学生吴永年教授热情接待了我。学校领导陪同我参观,永年带着他的妻子和女儿吴双来看我。吴双大约六七岁。她是一个美丽、文静、聪明的小女孩。我们第一次见面。她开始有点害羞。叫了一声“爷爷”后,她低下了头,不敢看我。然而,我们在校园里走了没多久,她就悄悄走过来,挽着我的右臂,扶着我走,一直依偎在我身边。她的父母有点惊讶和不解。当然,我更惊讶,更不理解。直到我们参观了图书馆和许多建筑,吴双总是挽着我的右臂,直到我们不得不离开学校,与吴双和她的母亲分手。吴双的眼中流露出依恋和些许凄凉。从此,我们结成了六七十岁的忘年交。她给我写信时用的是幼稚但严肃而漂亮的小字。我写信给永年,但我不能忘记吴双。我还是不知道,我到底有什么地方配得上这么聪明可爱的小姑娘?
以上是吴双的故事。
现在是最后一轮了。薇薇是一个12岁的女孩,姓贾。她的父亲是延边大学出版社的社长。她坚强,正直,能干,永远不会阿谀奉承。我的母亲王,是延边大学中文系的副教授。她的个性和她丈夫的很不一样。她多愁善感,温柔,单纯,富有感情。用我的话说,感情超过需要。她不相信世界上有坏人,但她是个才女。她写诗写小说,在延边地区颇有名气。她的专业是美学、文论、禅宗,是一个很有前途的青年女学者。10年前,通过她的介绍,我在北大认识了刘教授。去年秋天,她回到北大做访问学者,就是我的门。我已经努力学习一年了。虽然看过一些书,写过一些关于美学和禅宗的文章,但其实是“野狐谈禅”,不是正道。她没有嫌弃我,还向我学习,这让我一直忐忑不安,像是背上的一根刺。也许我的一些奇闻异事,一些圈内人永远不会说的,对她有些用处?即使这样,我也不自信。
由于母亲在北大读书,寒假期间她一次也没来过北大。她父亲和她一起来的。刚认识的时候,我发现我和其他同龄的女生没什么不同。脸蛋漂亮,可爱;但是有点苍白。他不矮,但是有点脆弱。话不多,慢慢说,轻声说。弘文说她被宠坏了,有点被宠坏了。但我不这么认为。总之,那个从东北长白山下来的小女孩,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我来说就成了一个谜。我邀请了一些朋友,也邀请了她的家人来吃饭。吃饭的时候,她还是沉默。然而,当我走回北大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住在老师的座位上,而且我老了,所以弘文抓住我的左臂来帮助我。实话告诉你,虽然我老了,但我还没有到需要帮助的地步;我无法拒绝弘文的心意,所以我只能靠老卖老,让她帮我。再递给我一根拐杖,就有点像老戏台上的佘太君或者国画大师齐白石了。然而,就在我暗自被逗乐的时候,薇薇走上前去,抓住我的右臂帮我,示意她妈妈放松抓着我左臂的手,仿佛帮我是她的专利,不允许别人插手。我真的没有想到她的举动。然而,既然发生了——就让它去吧!
没过多久,我回到了延吉。今年恰逢我85岁生日。尽管弘文已经从北京大学毕业,他还是特意留下来庆祝我的生日。她邀请丈夫和女儿来北京,和几个在我身边工作多年的朋友为我办了一个生日聚会。最后一天,在玉洁的建议下,一共16人,我们来到了圆明园。我对圆明园早就很熟悉了。六七十年前,我还在清华读书的时候,经常和几个同学吃完饭去圆明园散步。此时的圆明园已经破败不堪,杂草丛生,狐鼠横行,“西风依旧照,清家尽毁”,我指的是西洋楼的废墟。当年有多辉煌,现在只有几扇用汉白玉雕成的古希腊风格的宫门,而且都不完整。《牧童破龙牌帽》。虽然可能没有牧童,但现场的荒凉和落寞,可能和明故宫博物馆差不多。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回想过去对我们来说很不容易,但我们很喜欢它安静的地方,只是来散散步。
建国后,北京大学迁至燕园。我住的楼和圆明园只有一条马路之隔。爬上楼旁的小山,远眺绿树葱茏的圆明园一角,我在做白日梦。今天我居然也在,已经面目全非了,一次次让我惊喜。就像美国作家华盛顿·欧文写的李伯大梦“山上七天,人间千年”,他回到家乡,连曾孙都成了爷爷,没人认识他。现在我不认识圆明园,圆明园当然也不会认识我。公园里游人摩肩接踵,像鲫鱼过河。而且商家互相竞争,想出各种门道,让游客抓狂。当然,我们也不例外。我们畅游了很长时间,在福海划船,在餐馆大吃大喝。我的“西楼”就像蓬莱的三座山。它藏在哪里?
第二天是弘文一家回到延吉的日子。一大早,就带着魏未来向我告别。正如我上面所说,弘文是一个非常情绪化的人。虽然暂时分开,但我怕她受不了。肖骁事先建议,任何人离开时都不要流泪。在很多人心目中,我是个怪人,对别人漠不关心。然而真正了解我的人都给我起了个外号:“铁皮保温瓶”,外冷内热。我个人觉得这个比喻道出了一部分道理。然而,我现在已经是第九年了。我走过阳关大道,走过小木桥,天使和撒旦都眷顾过我。我一生的训练把我变成了一个“世故的老人”。必要的时候,我可以用一个老道老人的冥想力量来控制自己的感情。年轻人,不擅长的人,恐怕很难做到这一点。
现在,薇薇和她妈妈坐在我面前。我嘴里念念有词,调动自己的专注力去扎感情,满脸笑容,说起苏东坡的那句话:“月满阴晴,人有喜怒哀乐。此事古难全。”他还引用了这样一句话:“千里乔木,无筵不散”。自称“滔滔不绝,滔滔不绝”。然而,说者热切,听者矜持。弘文很可能遵守了他对肖骁的承诺,他的眼泪只停留在眼睛里,有时会掉两滴。但我不知道自己许下了什么承诺,也没有任何定力。我坐在床上一声不吭,眼泪像断了线一样流下来。我八十多年的定力有点动摇了,心里有点慌。连忙强打精神,含泪一笑,送她母女出去。一踏上门前的马路,我就再也忍不住了。我抓住我的胳膊,倒在我怀里,开始哭。泪水渗透了我的衬衫,渗透了我的皮肤,温暖一路滴到我的心里。我忍住眼泪,仰起未完成的脸说:“好孩子!不要难过!我们会再见面的!”没有说:“爷爷!我会给你写信的!”我此时的心情,即使是江郎,他还没有写完他的才华,也写不出来。我在他的不朽别赋里找不到对我现在心情的描述。更何况我这种门外汉,本来就无能?我挽着未完成的手臂,送他们和他们的女儿穿过楼西蜿蜒幽僻的小桥。又一次恍然大悟:唐朝人告别断柳桥的故事。我急忙跑到湖边,从一棵垂柳上折下一根柳枝,递给了弘文。我一直看着她母女翻过山头向我招手,直到我连消失的背影都看不到,然后我才慢慢走回家。此时,我不再需要我的力量,只是让我的眼泪快乐地流淌。
三个女孩的故事结束了。
为什么不到两岁的花花对我有那么深的感情,是我无法理解的。
为什么五六岁才第一次见到我的吴双,对我有那么深的感情,这是我无法理解的。
12岁下学期才上初中。我无法理解你为什么对我有如此深的感情。
但是,这些都是事实,我没有一个字的虚构。我这辈子能遇到这样的三个小姑娘,就算命不值得。
如今,花花已经40多岁了。按照正常的生活秩序,她本该“绿叶成荫”。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是“爷爷”?
恐怕吴双已经大学毕业了,因为我一直和她父亲保持着联系,她肯定会记得我这个“在京爷爷”。
至于未竟之事,我们才分开几天。我相信她会遵守诺言给我写信。而且她爸爸经常来北京,她妈妈可能会去北京读书深造。我们这次的分别,只是为下次见面创造条件。
像奇迹一样,在80多年的时间里,我遇到了这三个小女孩,这是我人生中的一大快事,也是一件怪事,但人们常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可是我的“命”在哪里?我怎么了?佛教徒讲因果报应,我们普通人讲“因果报应”。虽然我不信佛,也从来不迷信,但我只能相信“缘分”。在我去那个开满野百合的地方之前,这三个和我有着说不出的缘分的小女孩,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保留着一点点甜蜜和幸福,给我孤独的晚年画上一些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