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写散文

人与人接触的第一印象往往是一张脸,一个声音,一双手,然后那些人就在心里不停的转啊转,抿啊抿。

比起一张魔性的脸或者一个魔性的声音,最让我觉得是一双平凡而有力的大手。

据我妈说,人生路上第一次牵我手的人是我爸。

我出生的时候,被一个赤脚医生抱到一个小村子里,哭声真的比男孩子还大。我父亲很高兴。虽然我没有看到他期望中的小腿夹在我的两腿之间,但他却骄傲地用他的大手牵着我的小手,然后突然把我高高举起,在室内转身。这一举动吓到了助产士的脸。

手的记忆只有和村里的小朋友一起练空翻的时候。女生总是比手指柔软。我对我的手指不满意。我对我妈说:“我的手不像你的!”我妈叫着我的小名,眼神很柔和:兰儿的手顺着她爸的手,捅向她的手。

从那以后,我习惯了一有空就打响指来增加自己的灵活度,也开始注意爸爸的手。

我父亲不到二十岁就当了老师。三十多年来,他用毛笔拿粉笔、笔、书都得心应手。

就说书法吧。从我记事起,父亲就被调到公社文教组当组长,应该和现在的乡中心校校长一样。在我们小村子里,或者说在文教组里,父亲的书法肯定是最好的。

每年小屯春节前夕,来我家请父亲写对联的人络绎不绝。很多时候,会有人问:你们有猪圈、鸡架、牛羊、狗窝吗?如果有,父亲会潇洒地挥一挥毛笔,从容不迫地写下“猪羊满圆”“金鸡满架”的吉祥文字。

后来因为工作需要,父亲被调到了区教委。当时我傻乎乎地问父亲,你的书法是教委里最好的吗?父亲谦逊地压低声音说,不,有两个人写得比我好,然后他们可以给我排名。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奇怪的光,那是羡慕和羞愧的光。

父亲习惯性地伸出大手,在我脸上捏了几下。他的手太粗糙了,以至于他像锉刀一样在脸上摩擦。那只手是用笔磨的,对吗?不然这么糙爸爸接着说:兰儿,你也要学写字,一定要赶上爸爸的书法。我用疑惑的眼神盯着父亲,陷入了沉思:如果我把字写在他的位置上,我的手会和他的一样粗糙吗?如果你不喜欢一个人,只要把手伸到他们脸上,你就会痛得哭出来,对吗?

我家在小村子里生活条件不好。一家大小七口人,要吃要穿,只好靠63元14分的工资生活。即便如此,父亲的工资也是这个单位最高的。父亲一向好客,也是出了名的被焦虑的人困住。所以,每个月把工资拿回家的时候,所剩无几。

为了省钱,我们只买便宜的煤面。父亲把它放在黄土上脱下煤坯,晒干,然后砸成碎片慢慢使用。如果你买不起整块砖,你可以捡半块砖来做栅栏。饶只能建到一米高。

一场大雨后,方希西部的城墙倒塌了一会儿,所以我父亲叫我一起建城墙。我的小手只能拿两块半。我搬不动泥,就蹲在父亲对面,看着他的大手拿砖铲泥...一点一点地重建倒塌的墙。看着我入迷的样子,父亲问,你知道墙为什么会倒吗?

我摇摇头,希望父亲能告诉我些什么。父亲让我给他挑几块整砖,很认真地说,砖一定要直直地放在墙上,这样墙才不会倒,就像一个人站着一样。

父亲的手上沾了很多泥,右手食指被切砖时的碎砖挤压,鲜血滴了出来。尹红的血立刻和泥浆混合在一起,泥浆立刻变得又软又油腻。我想用一块布把他包起来,父亲说,不疼。工作的时候流点血也无妨。我在想,削铅笔时不小心割破手的那种痛,会不会像他现在这样痛?原来,除了笔,拿砖头也是导致父亲皮肤粗糙的原因。

父亲是鞋匠。我妈有一双圆口,交叉带的皮鞋,是我爸结婚的时候买的。鞋的表面有一只雕刻的蝴蝶,看起来非常漂亮。她一直不愿意穿。大姐和二姐能穿皮鞋的时候,刚在炕上试了试,母亲又把它们放在柜子底下。直到我大了可以穿了,我妈才觉得如果我不拿出来,那就只能叫纪念品了。于是,这双记录了母亲婚姻岁月的皮鞋,成了我浪漫的奢侈品。

十几岁的时候,我很调皮,比男孩子们都要强。爬墙,上屋子,爬树,什么都有我,一双皮鞋很快就被我穿上了。鞋跟磨掉了,鞋底磨薄了,鞋面上留下了几道疤痕。父亲发现了,找到丁怪,把鞋底放在上面。把旧自行车剪成两截,很快就修好了让两姐妹羡慕的皮鞋。把黑色鞋油来回擦一遍。乍一看,像新的一样!脚上穿上修好的鞋,我就别提有多兴奋了。就连父亲冬天穿的皮靴都是他自己的杰作。

那双靴子是我当军官的叔叔送的。新的时候是高腰。东北冷,要穿厚棉裤,高腰皮靴冬天不结实,爸爸就自己动手,换了小半靴。靴子腰部内侧还有拉链,穿起来很实用。

缝拉链的时候,为了不在皮子上留下大针孔,直接用针缝,手被针扎了很多次。我父亲用一块布把手指包起来,继续工作。我躺在被窝里,看着父亲在灯下专心工作,让我心疼又舒服。

哥哥姐姐们的胶鞋都磨破了,脚趾都磨出了小洞。父亲用橡胶和胶水把它粘住。那时候别提有多羡慕父亲的巧手了。修自行车,做手推车,我打不过他,但也难怪父亲的手那么粗糙。

说起手推车,真的很自豪。那时候的交通工具基本是马车,有钱人家里会有一辆独轮车。在农村干点农活。如果你没有车,你会用一个土筐作为交通工具。我父亲自己做了一辆双轮手推车。父亲懂木工,家里的凳子桌子都是他的杰作。当然,做出来的手推车很轻,轮子之间没有车轴连接。它们是独立的,不用时可以卸载。这辆车成了村里借来的交通工具。当我给家人用车时,我经常不得不在村子里跑来跑去找我自己的车。

父亲喜欢小动物,狗,兔子和羊。但是我妈现在不喜欢了。她觉得太脏太臭了。在她的声音抱怨中,无奈的父亲不得不将精心饲养的兔子一只只杀掉,奶羊也未能幸免。兔皮煮好,铺上稻草挂在谷仓的横梁上,羊皮也挂在墙上。

对于那些狗,我父亲绝不会想勒死它们,更不会把它们送人。那年冬天,屯里一个新媳妇,穿着白皮大衣,在我家门前甩着膀子,扭来扭去,迈着得意的大步。碰巧一些羊在啃花园里的果树,我看见了它们。我对着狗吹口哨,并用手指着前方。狗听错了指令,直奔小媳妇去了。当时小媳妇的威风被吓得看不见了,一声“妈”就倒在了地上。我一看就坏了,赶紧召回几只狗。

但是一切都太晚了。狗把小媳妇的新衣服咬了个洞,向我家要赔偿...事后父亲忍痛连续勒死了三只狗,狗皮和兔皮一起缝成了狗皮帽子和手套。狗皮手套的嘴外面是一圈翻出来的兔毛,很好看。手套和帽子很保暖。穿着它们出去捡粪,在地里打獠牙。不管走多远,耳朵和手都不会冻着。

当我踢毽子时,我的手套挂在我的脖子上。每次踢毽子的时候,绳子系的手套左右摇摆,特别得意。

我明白了,一双手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一双巧手,否则再好的皮毛也没人能做出皮手套和棉帽子。

冬天下小雪的时候,爸爸推着车。陪他的有我和我妈,还有和我同龄的大黑。带着干粮和水,我们去大北打橡木当柴烧。我去的时候,坐在父亲的推车里。当我回来时,我坐在一棵高高的橡树上。柞蚕被父亲绑得很牢,我在上面特别安心。

父亲在前面拉车,头上翻起的狗皮帽子的翅膀随着父亲的脚步在寒冷的空气中扇动。虽然天气很冷,但他的头还是冒着热气。大黑猛地在前面带路,不时停下来扭头,张着嘴喘着气,等着爸爸。我在车上问,爸爸,你一定累坏了吧?让我下来帮你。会轻一点。

爸爸气喘吁吁,依然微笑着回:爸爸不累。看,我们的大黑也帮忙拉车。母亲垂下眼睑,疲惫地跟在汽车后面。我坐在高高的橡树上,看着父亲拉车的大手。想着长大了一定要帮他们盖楼房,而不是打獠牙烧煤炉。我们一家人会坐在里面暖暖的,爸爸的手也不会那么粗糙。

父亲喜欢园艺,在花园里种了十多棵海棠树和五棵杏树。我还带了一株山牡丹回山里讨好我妈。父亲称那座山牡丹为野牡丹。

它在冬天不怕寒流,在春天雪刚融化的时候,“野牡丹”的嫩芽会拱过坚硬的土地,带着玫瑰红色的尖帽对着太阳微笑。

很快花开了,吸引了无数的蝴蝶和蜜蜂。香气会让人沉醉。小花园成了菜园的一大景观。那边两个池塘里的韭菜、西红柿、黄姑娘、大紫桃、甜茎、黄瓜、茄子、豆角;围栏周围的向日葵,还有萝卜、大白菜、香菜、生菜、菠菜、芹菜、哈密瓜。把我家打扮成一个小植物园。

这么多蔬菜,自然要浇水。白天爸爸上班,浇水只能早晚各一次。我不能再疯跑了,还要早起和爸爸一起给花园浇水。有一次,我压水的时候,手都被血浸透了,我跟爸爸偷懒。爸爸心疼地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兰儿,爸爸的手怎么不起泡?劳动可以磨炼人的意志力,让你变得更聪明。你不想这样,你也不想累。当你长大后,你将一事无成。

我不太明白父亲话中的道理。父亲用硬梆梆的手轻轻抚摸我的手,皱着眉头,生怕伤到我。我感受到了父亲内心的痛苦。我感受到父亲大手的温暖,感受到他手上的老茧。我觉得这是做父亲的资本,也应该是做人的资本。

努力的成果往往是丰富而可喜的。小菜园里的韭菜不能吃,父亲让邻居随意割;黄瓜不能吃,让困难的人摘。水黄瓜特别喜人,最大的有一米多长,人吃不完。父亲把它摘下来,放在我肩上,扛到院子里给鸡吃。

秋天,秋海棠的果实成熟了,这使得村里的孩子们经常在晚上来偷果实。路人贪得无厌,用分叉的篱笆棍勾住树枝。因为我家就在大队和卫生院旁边,大队人多,难免有人打开栅栏“偷东西”。父亲看到了,也没说什么,还会挑一筐给他们送去充饥。已经是深秋了,总会有一些最红的果实在遥不可及的树梢上摇曳,在晚霞的映衬下格外美丽。那时候,我坐在树枝上,看着红丹丹宝石般的果实,我由衷地爱上了父亲的手。没有它的修剪和施肥,就没有今天的收获。

我渐渐长大,被送进了中学。大哥当了老师,二哥当了兵,大姐放弃了工农兵大学的指标,穿上了自己无比怀念的绿色军装。二姐当了一年女生产队长后,父亲调到区教委分管木材加工厂和基建队,我家搬到了城里。父亲很少住在家里,所以他睡在那个小工厂里。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能看到爸爸。

父亲手里拿着一双筷子,细长得手指上都粘满了胶带。每当我坐在父亲身边的时候,心里都会升起一种酸酸的感觉,隐隐作痛。我只想快点长大,早一天挣钱,让父亲早点享受退休生活,再也不让双手沾满胶带。

农大校长和父亲是很好的朋友,独子小军很帅,很宠。

小军之所以成为我家的常客,是因为他想成为他的父亲。大黑(狗)一看到小军就张牙舞爪。有一次,小军举起一根木棍防备,大黑一口咬住了他的大腿。我急得大姐找了武装部的熟人,一把半自动步枪的两颗子弹换来了一条大黑狗的命。

午饭的时候,父亲拿着酒杯的粗糙的手抖得厉害,眼神明显又酸又难过,但他还是故作镇定,假装微笑:杀得好,杀得好,以后不会再惹麻烦了。说完,“吱”的一声把杯子里的酒喝完,咂咂嘴,喉结蠕动了几下才把酒咽下去。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拿起筷子夹菜,而是伸出右手抱住我的腰才夹菜。

我知道我父亲和黑尔的友谊。但是黑尔咬了小军,他一定活不成了。

狗皮帽和手套的时代,在狗看着父亲,痛苦地闭上绝望的眼睛的时候结束了。那年暑假,父亲被查出胰腺癌一个月后的一个雨天,永远离开了我。

去世前一天,他去外面锻炼,说自己没事。

我以为父亲真的会好起来。那时候家里人太多了,我的叔叔阿姨都聚集在我家。我决定在乡下呆两天。没想到,父亲只走了一晚就在当晚停止了呼吸。我在小雨中骑着自行车像在飞一样,我讨厌车太慢…

回到家,迎接我的是全院的哭声。我大喊:我爸呢?我爸爸在哪?

阿姨说:李,快去看看,你爸爸最爱你了。

我急忙打开门,一眼就看到父亲躺在房间中央搭起的木板上。我放慢了速度,以免吵醒正在睡觉的他。跪在父亲身边,握着他冰冷粗糙的手,轻声说,爸爸,我回来了。你为什么不等我?你的兰儿回来了。我还是想听你的话去上大学。结婚的时候也想收到你送的时尚家具;我也想让你住在漂亮的二层小楼里。咱们不要分骰子了,做个炉子,好好保养你的手。但是你什么都没说就走了?爸爸不带我去?……

我很笨。我很笨。我不能流泪。带着无尽的呢喃,我要拯救父亲的睫毛,带着无尽的温柔摇晃,讲述着那双大手支撑的一路故事。他平静的脸上没有睫毛动,安静的睡着了。父亲太累了,他可以休息很长时间。他的大手冰冷,失去了体温。

这双大手摸我的头,捏我的脸;这些大手为教育家人种了一片森林,盖了房子;这双大手驱散了东北特有的寒冷,给了我一生的春天。

从小大手牵着小手长大,这双手曾经把我举得高高的。让我坐在他的颈肩,一路看远处的风景;这双拍拍我,止住我哭泣,护送我入睡的大手,给了我更多的快乐;就是这双手,做成了全村唯一的手推车,剪了一半以上村人的头发,给小屯人写了无数春联;也是这双手,带领着他的兄弟姐妹成长,带领着一对从小失去父母的孤儿成长;他牵着母亲的手和五个孩子的手,慢慢地走着。

我多么想通过我的手和此刻我握着的那双大手,把我的心灵的热量传递给父亲。可是父亲的手还是冰凉的,再也握不住我的手了。他永远不会做出一副很舒服的表情对我说,兰儿,我走不动的时候,你能帮我洗袜子吗?你为什么不给我一杯饮料?

清明节快到了,我也记不清父亲还剩多少个清明节了。我不想记,只记得那是我父亲的节日。那天我要给爸爸买酒喝,这是一颗年轻气盛的心对爸爸的承诺。

抬起头,透过泪水,我仿佛看到父亲在不远处微笑。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带给我快乐的“父亲的拥抱”。哦,我明白了。在父亲眼里,我永远是个孩子。即使他还活着,他依然会伸出手,用他固有的姿势拥抱我,因为我是他最可爱的女儿。

他手上的老茧还在,只是关节处没有贴胶带。谁说我爸爸的手粗糙?我清楚地看到父亲有一双柔软细腻的手。他只是用树皮和盾甲一样的老茧来证明自己是天上的另一个太阳。

父亲的大手永远温暖着我的心。他没死。他挥动着有力的手给我讲述春天的故事。无限神掌,抚慰春日不平之悲。父亲的一生虽然短暂,但我心里有一辈子的春天。